第二十四章:回憶-阿普瑞忒.賽可之四

 

  不管是掃地、拖地、擦拭、清洗碗盤、整理庭院……等等,賽可宅邸裡的一切家務事都等著阿普瑞忒去處理。

 

  從小母親就不斷灌輸這些都是為人子女必須遵守的孝道。

 

  實際上就是在沒有僕人的狀況下把沒打算做的事都丟給女兒,因此她根本就沒有辦法利用假日的時間和心愛的斯康學長出去約會。

 

  在以前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。

 

  因為一個人待在家裡的生活對她來說要輕鬆得多,畢竟不用去面對那些流言蜚語,也不用去體驗那花招百出的霸凌手段。

 

  然而斯康的出現卻讓她開始期待起上學的生活,獨自一人在家面對孤獨反而變成了一種折磨,她又不敢把學長給帶回家。

 

  甚至連自己正在跟學長交往這件事都不敢讓母親知道,因為她知道母親絕對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,萬一被發現的話不知道會有什麼懲罰等著她。

 

  「今天要打掃父親的房間。」由於父親總是不在家的關係,那沒人使用的房間只要稍微擦拭過就行,她只拿著水桶和抹布便走入房間。

 

  她的父親迪克˙賽可是一名考古學家,房間裡擺放著許多從世界各地帶回來的,稀奇古怪的古代文物。

 

  牆壁上還掛著一幅油畫。

 

  畫上是一個考古工地,中間戴著探險家帽有著一把大鬍子的是她的父親,父親身邊則站著一個氣質有如神仙下凡,明明非常漂亮卻笑得很欠扁的女性。

 

  小時候父親曾經跟她說過,這位女士是野百合冒險團的團長,在賽可家最艱難的時期正是她出手相助才能挺過難關。

 

  還說過這位冒險團長是人生中的貴人,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朋友。

 

  以前阿普瑞忒還不知道「貴人」是什麼意思,但在遇到斯康學長的這短短幾個月,她好像漸漸明白了這個名詞的意思。

 

  心情不錯的在把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之後,很難得會有想要偷懶的心思。

 

  看著房間裡的大書櫃很自然地走上前去,把那些父親珍藏的書籍一本接著一本拿下來翻閱,不過絕大多數的書都不是她能看懂的專業書籍。

 

  「這是……什麼東西?」

 

  她找到一本非常奇怪的筆記,書頁中間夾著一層由某種昂貴樹脂製成的保護膜,膜的中間有一朵看上去非常古怪的扁平乾燥花。

 

  基於好奇,仔細閱讀書上的內容,很快知道了這朵花是什麼。

 

  那是某種可能已經絕種的屍偶花,父親在這本筆記裡稱它為夜蝠蘭,筆記上詳細的紀錄著關於這種屍偶花的習性和生長方式。

 

  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,夜蝠蘭和一般的屍偶花不同。

 

  通常被寄生的人只有在死亡後身體才會被屍偶花給佔據,但夜蝠蘭卻會在寄生的過程中逐漸奪走宿主身體的控制權,被寄生者會在這個過程中產生對鮮血的渴望,會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脫離原本的個性,直到變成不能稱之為人的怪物。

 

  看著筆記本上那令人作嘔且不寒而慄的屍體解剖素描,看著那些從人的肩膀上、脖子上、腦袋上長出來的屍偶花,她不僅不害怕反而還覺得這種花很美。

 

  在她眼裡人類是一種很麻煩的生物。

 

  人類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,不會輕易將自身的想法透漏給他人知曉,卻又總期待著在幾乎什麼都不透露的情況下,有人可以理解、體諒自己的想法和個性,甚至為此製造衝突和對立。

 

  而屍偶花可以讓人變成非常單純的生物,單純到連善惡的概念都不存在,成為一種只為了讓屍偶花繁殖而存在的生物。

 

  被寄生的人會一步一步變成非人的怪物,甚至變成某個躺在被人遺忘的角落裡的花叢,那不得不將原本熟悉的人當作異物清理掉的痛苦。

 

  這一切也許就是世人對屍偶花產生恐懼的原因。

 

  正是這種恐懼更突顯了它的美。

 

  在阿普瑞忒的認知當中能讓人產生恐懼便是強大和強權的象徵。

 

  「真可憐。」阿普瑞忒指的是被夾在書本中的那朵夜蝠蘭。

 

  如果父親筆記裡所述是真的,也許這世界上的夜蝠蘭只剩下這一朵,她連這朵花是不是還算活著也不清楚。

 

 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,說不定會因為同情而試著讓它恢復生機。

 

  但現在她很清楚這朵花會給人類社會帶來的危害,已經找到幸福的她實在沒有必要去做這種會帶來風險的事,於是便闔上筆記本將它放回原本的位置。

 

  時間也不早了,她得盡快完成家事才行。

 

  現在的阿普瑞忒還沒有意識到一件事,不幸的人其實很容易吸引到更多不幸,尤其是寇羅歐夫共和國這種人與人之間總是漠不關心,必須學會落井下石和互相陷害才能生存的國家更是如此。

 

  行走在沙漠中的迷途人以為自己找到了綠洲,直到盡頭才發現那也不過是海市蜃樓,所有的一切原來只不過是假象。

 

  「你說阿普瑞忒?在你們眼裡看起來是那樣嗎?哈哈哈……才沒有那回事,是她自己貼上來的,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在交往啊!」

 

  「哇!你都玩過人家了,說這種話很過份喔。」

 

  「這是各取所需,我早就說她很淫蕩!她有像傳說中的那樣在賣淫嗎?雖然個性很怪……但其實真的長得不錯,如果可以花錢的話真想玩一次看看。」

 

  「賣淫的事是不知道哪個白痴亂傳的,你看我有花任何一毛錢在她身上嗎?想上她那種女人根本不需要花錢,只要簡單的幾句話和關心,讓她感覺你是這世界上唯一懂她的那個人,她就會自己把腿給張開啦!」

 

  「哈哈……真不愧是斯康,真有你的。」

 

  正開心地聊著有關女人的話題,行走在高年級教學大樓走廊上的三個不良少年忽然閉上嘴,氣氛變得有些尷尬,表情也不怎麼好看。

 

  「斯康,我忽然想起有東西沒拿,先回去拿一下。」

 

  「啊!忽然想到班導有事找我,晚點再聊啊!」

 

  「媽的,你們……」

 

  那兩人之所以逃這麼快,是因為一個此時最不應該出現的女人就站在斯康的面前,一臉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心愛的學長。

 

  她不敢相信溫柔的學長居然會露出那種醜惡的嘴臉。

 

  「你……你剛剛說的,都是真心的嗎?」

 

  她不知道此時此刻在心底翻騰的究竟是憤怒還是悲痛,越來越重的心跳聲就像在打鼓一樣,周遭的世界以她為中心隨著心跳而逐漸扭曲。

 

  斯康並沒有解釋,只是閉上雙眼並無奈地嘆了口氣,露出一個「妳實在無可救藥」的表情,他徹底擊垮了阿普瑞忒心裡的最後一絲希望。

 

  那曾經讓她感到心安的學長臉上的五官正在消失。

 

  周遭的牆上、地上、天花板開始出現那帶著嘲諷微笑的嘴唇,這一刻她才終於發現所謂美好的日常,原來也不過就是曇花一現的幻覺。

 

  「你為什麼要騙我?!」

 

  斯康一把抓住她的領口,低下頭來在她耳邊吐出有如惡魔的低語:「有這麼難懂嗎?因為我想狠狠幹妳。」

 

  「像妳長得這麼騷的女人沒人幹實在太可惜了。」

 

  「而且也沒必要這麼生氣,輕易相信別人而受騙是妳的錯,妳回去要記得好好檢討自己,別再那麼淫蕩了好嗎?」

 

  「啪!」她掉著淚的同時一巴掌甩在斯康的臉上。

 

  那個讓自己心甘情願奉獻一切的男人竟然是這種人,心痛、悲傷、噁心的情緒全都交織在一塊。

 

  「妳打我?妳居然敢打我?!妳知不知道我原本很信任妳的……」

 

  「那些人說妳有在賣淫的事我根本就不相信,妳背著我賣淫也就算了,謊言被揭穿的現在竟然還敢動手打人?妳到底當我是什麼了?!」

 

  「你……你在胡言亂語什麼?」

 

  阿普瑞忒這才意識到,自己剛才的行為吸引了非常多人的注意。

 

  斯康所說的這些話根本就不是說給她聽的,而是說給那些因為好奇而投以注意力的其他學生們,他悲痛地以受害者的身分講述著一個根本沒發生過的故事。

 

  不過短短幾十秒的時間她就變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加害者。

 

  「不!不是那樣……事情才不是像他說的那樣!」

 

  對一個早已經被定罪的人來說,所有的解釋不過就是無謂的掙扎。

 

  沒有辦法澄清自己沒做過的事,剛才甩在斯康臉上的那巴掌反而讓她成為輿論攻擊的焦點,各種批評的聲音一下子就淹沒理智。

 

  她摀著自己的耳朵流著淚,變成一個只能在人群中鬼吼鬼叫的異類。

 

  這件事情在整個學校鬧得很大,被驚動的學校高層只能想辦法聯絡到雙方的家長到學校來處理,而這正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
 

  阿普瑞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,在她的眼裡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什麼區別,它們都糊成了一團看不出究竟是生物還是景物的物體。

 

  那顆因為悸動而再次充滿生命力的心也早已涼透。

 

  「我不是告訴過妳,我不想再聽到老師跟我反應妳在學校的事……而妳竟然敢背著我在學校交男朋友,好大的膽子,嗯?」

 

  「我……」

 

  「我不想聽妳解釋,給我下去!」

 

  賽可夫人抓著阿普瑞忒的頭髮,一把將她推入宅邸的地下室,指著女兒那早已經哭紅腫的雙眼,怒道:「記住,這是為了懲罰妳總是不願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,給我到地下室裡好好反省,等我氣消了再決定要不要放妳出來!」

 

  「嗯。」

 

  門關上的那一刻,她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崩潰,剝落的牆壁後方露出來的並不是外面的景色,是無法反光的漆黑。

 

  盯著這種不自然的漆黑久了,就會覺得地下室的黑暗好像也沒有這麼可怕,自然而然地走入那被用來囤放雜物的地下空間。

 

  「對,我是個不懂得替人著想,自私的壞孩子。」

 

  很神奇的,一旦接受了心中那不斷翻騰的感受之後,她便不再感到悲傷,反而就像擺脫了一切似的輕鬆。

 

  一直以來她總相信,只要不斷為他人著想、不要造成他人困擾、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事情,總有一天所有對她的誤會都將迎刃而解。

 

  曾天真的以為這世界上並沒有解不開的結,只是還沒找到解法罷了。

 

  誰知道解不開的結只會越解越多,即使放著不管也會越來越多……

 

  到頭來又變成孤獨一人,又回到了這個曾經讓她感到恐懼的地下室。

 

  此刻反而覺得這才是最適合自己的地方。

 

  周遭的一切還在崩潰,沒有辦法看清楚周遭究竟有什麼物體,跌跌撞撞地走在地下室的雜物堆裡,此時只想要找一個可以讓自己好好休息的地方。

 

  先閉上雙眼睡一覺說不定醒來就會發現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惡夢。

 

  很快的,那一片漆黑當中有個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。

 

  那是一個方塊,一個不知道已經被遺忘在這個地下室多少歲月的古怪金屬物體,周遭的一切物體都在崩潰,變成摸得到卻完全看不到的一片漆黑。

 

  唯獨這個金屬方塊不管時間過去多久都不會有任何變化。

 

  「那是什麼?」

 

  阿普瑞忒下意識地伸出左手,她其實不知道原因,只知道自己一定得用左手去觸碰才行,很自然地拿起那顆有著奇怪紋路的方塊。

 

  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,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麼,在失望之餘便想要把方塊放回原本的位置上,但她卻發現根本辦不到。

 

  那東西就像黏在手上一樣根本甩不掉。

 

  方塊忽然自我分解成一堆機械結構,就像某種生物一樣吞噬她的左手,她這才終於對這詭異的物體感到驚恐,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。

 

  就像被成千上萬根針刺進肉裡一樣,完全覆蓋了整條左手到肩膀的疼痛讓她甚至沒能發出慘叫,超出大腦負荷的痛苦讓她一瞬間便昏迷過去。

 

  隔天早上……

 

  阿普瑞忒忽然從惡夢中驚醒過來,她摀著自己的臉不斷喘息,在把手放下的那一刻便徹底愣住。

 

  因為肩膀以下整隻左手已經變成了某種從未見過的精密機械。

 

  就像機械義肢,但不一樣的是她仍然保留著本來的觸感。

 

  就在她疑惑自己的左手發生什麼事的時候,機械的表面忽然出現一層皮膚,而這層皮膚的觸感和她本來的皮膚摸起來也一模一樣。

 

  「阿普瑞忒!該死的,阿普瑞忒我在叫妳,聽到沒有?!」

 

  「是死在地下室了是不是啦!」

 

  忽然拉開門的賽可夫人,與才剛走到地下室門口的阿普瑞忒撞在一塊。

 

  用右手抓住樓梯的欄杆並下意識伸出左手想攙扶住母親,賽可夫人卻一把抓住左手將她往外拉,這一刻手指輕輕碰觸到了母親的額頭……

 

  那一瞬間,大量不屬於阿普瑞忒的記憶忽然湧入她的腦海之中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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