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:回憶-塔可兒.博梅克

 

  被綠色植被覆蓋山頂就像是發霉的巨大杯口,用於活人獻祭的祭祀場就位於登山步道的盡頭、杯口的邊緣。

 

  三尊蹲跪在山坡上的巨大勇士雕像,用那強壯的肉身頂著作為祭祀場的平台,數不清的歲月在他們身上留下無數的水痕、裂痕、青苔、藤蔓……

 

  凱特西靈和皓莉耶德絲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用雕像作為支撐的建築,要不是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一些令人不怎麼愉快的事,這壯觀的建築體足以令人對古人心生敬畏之心。

 

  展開翅膀,在空中盤旋的皓莉耶德絲用那美麗而銳利的鷹眼,把整個山頂的景色盡收眼底,從高空中可以清楚看見這杯口形狀的山頂內部有個大湖泊。

 

  湖泊旁的山壁上還有一些人工建築的痕跡。

 

  「這應該是一座死火山。」降落在平台上,從凱特西靈手中拿回那件風帽斗篷,從空中俯瞰著整個山頂的地形得出了這個結論。

 

  祭祀台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,就只有一個演講平台和幾張石椅。

 

  解除部分隱形的塔可兒走上平台,站在那隨時都有可能跌落火山口的邊緣處,用一種既懷念又有幾分落寞的語氣說道:

 

  「這裡就是我作為『獻祭之子』被扔下去的地方,其實……在遇見你們之前我一直在想,如果當時的那場獻祭儀式有成功。」

 

  「那我是不是不用去忍受那種孤單?」

 

  塔可兒說了一個故事,一個關於最後的「獻祭之子」所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孽的故事……

 

 

  塔可兒˙博梅克出生自一個非常普通的家庭,父親一大清早就會和其他漁夫一起出海捕魚,而母親就留在家裡負責照顧孩子和牲口。

 

  這座島上只要是年滿六歲的孩子都會被帶到大祭司身邊,大祭司會一一測試這些孩子是否具備成為獻祭之子的資格,這是自古以來就留下的傳統。

 

  塔可兒六歲那一年成為了唯一一個被選上的孩子。

 

  雖然已經不記得父母的長相,但永遠都記得當自己被選為獻祭之子的那一天,父母和兄弟有多麼的開心,村子裡的所有人看他們的眼光都不太一樣了。

 

  即使年紀還小也明白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事。

 

  從那之後塔可兒便開始了成為獻祭之子的相關修練,每個禮拜都會回到家裡陪陪家人,除此之外就是等待著前往桑普神身邊的那一天到來。

 

  忽然有一天,她在回家的時候遇到了一名不知從來的陌生叔叔。

 

  因為害怕被島上的居民發現而躲在森林裡,塔可兒雖然害怕但看他瘦弱且狼狽的模樣覺得很可憐,於是便會偷偷把家裡的食物帶出來給他吃。

 

  起初這位陌生的叔叔不太願意說話,但塔可兒給他送了幾次食物之後,也漸漸對這個女孩卸下心防。

 

  叔叔說他來自外面的世界,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冒險者,他和他的夥伴們長時間在海上航行、在世界各地探索……但不久之前卻不幸遭遇船難。

 

  棄船逃生的他在一個奇怪聲音的引導下來到這座島,在親眼目睹自己的同伴被島上的人暴力對待並關押後,便害怕地躲了起來。

 

  在塔可兒眼裡鎮裡的人都很友善,起初她不太相信叔叔的說法,但在試探了一下之後父母卻告訴她,那些從外面世界來的人絕大多數都是惡魔,會用滿口謊言來蠱惑人心,想方設法動搖他們的信仰。

 

  塔可兒覺得很害怕,但直覺告訴她這個叔叔也許不是什麼壞人,所以她沒有把這個外來者的消息告訴給鎮上的人們和大祭司。

 

  年幼的她非常好奇外面的世界究竟長什麼樣子。

 

  於是那位叔叔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,便跟說了一個又一個驚險又有趣的冒險故事,她漸漸的明白原來這個世界很大,腳下的這座島也只不過是這個世界的一小部分而已。

 

  「塔可兒,妳知道『迷宮』這種植物嗎?」

 

  「不知道。」

 

  「『迷宮』在成長到三階的時候,會長出像蜘蛛一樣的機械腿在陸上行走、在海裡漂流,它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巨大的生物,它的身體裡會形成山、河、懸崖、森林之類的景觀,也會誕生一些只有在迷宮裡才能看見的生物,就像是一個非常封閉的小世界……」

 

  「哇!那叔叔你有去過『迷宮』嗎?」

 

  「哈哈!叔叔年輕的時候和一些同伴有攻略過兩個小迷宮,不過這種工作實在是太危險,叔叔年紀大了,不適合再做那種工作。」

 

  「好……好厲害!我也好想看看『迷宮』是什麼樣子。」塔可兒看著叔叔的眼裡充滿了崇拜和羨慕,但很快她就安靜下來。

 

  「等妳長大之後就可以親眼去看看。」

 

  「我……」

 

  那天,塔可兒說出了自己是「獻祭之子」的這個事實,表示在不久的將來她就會到桑普神的身邊去,這意味著她必須與這個世界告別。

 

  叔叔口中的那些美景她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可以見到。

 

  這個世界很大,這個世界很美,但是……與她無緣。

 

  叔叔很震驚,但也只是默默的聽著沒有多說什麼。

 

  直到女孩離開,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只能不斷的說服自己這座島上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,在找到屬於自己的三階夥伴完成升態,成為高階嚙術師後就可以想辦法離開這裡。

 

  在那之後,塔可兒再也沒有去找過那位叔叔,因為她和大祭司正準備著即將到來的祭祀,不止一次想要去找叔叔好好道別,但卻又害怕自己會捨不得。

 

  她不斷的說服自己,能成為獻祭之子是一件值得光榮的事。

 

  站在祭祀場中間的她,看著檯下的居民和家人還有身邊的大祭司,明明這應該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,每個人臉上也都帶著笑容。

 

  但她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,這時根本笑不出來。

 

  「為什麼我會這麼難過?」在走上平台的那一刻,莫名想起了叔叔跟她說過的一個又一個冒險故事,還有叔叔在得知她是獻祭之子時的表情。

 

  大祭司在等待著夜幕降臨的那一刻,然而與夜幕一起降臨的還有滿天的烏雲,以及那令人不安的陣陣雷鳴,那震耳欲聾的落雷和閃光讓塔可兒感到非常害怕,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。

 

  居民們為了躲雨而開始撐傘,整個祭祀場上唯一沒有傘的便是塔可兒,全身溼透的她冷得發抖,連大祭司也沒有想要幫她撐傘的意思。

 

  這一刻她才終於明白一件事……

 

  塔可兒這個名字,在拿掉「獻祭之子」的這個身分之後,在這些人的眼裡沒有任何的價值,她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使命就是為了這些人去死。

 

  但就算明白了這一點也不能改變什麼,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給她保留其他選擇,只能在大祭司的指示下站到平台的邊緣,認命地閉上雙眼並打開雙手。

 

  「幹什麼?這傢伙也是外鄉人嗎?!」

 

  「快攔住他!」

 

  「他媽的,守在外面的人到底在幹什麼?!」

 

  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衝進祭祀場,揮舞著手裡搶來的棍棒將居民們逼退。

 

  他瘋狂的喊著:「你們這些喪心病狂的垃圾,怎麼可以把孩子當做活祭品?!這一切都是錯的!快停止這種野蠻的行徑!」

 

  「叔叔!」轉過身的塔可兒驚訝地發現,本不該再見面的叔叔此時此刻就站在面前,他的背上插著幾把刀且渾身是傷、渾身是血……

 

  「塔可兒!走吧!叔叔帶妳去環遊世界,這裡不值得妳付出生命。」

 

  面對叔叔的邀請,塔可兒下意識地伸出手。

 

  然而大祭司卻一把將她從邊緣推出去,那一刻她在叔叔的臉上看到的,是從來沒有在他人臉上見到過的慌張,那是一種真正只屬於她的關心。

 

  把她當一個人類看待的眼神。

 

  一棍將大祭司打得頭破血流,他飛快地衝向平台的邊緣隨著塔可兒一起跳出去,一把將這個女孩給緊緊抱在懷裡。

 

  「妳讓我想起那個無緣的女兒,謝謝妳。」

 

  那是一個讓她不用再單獨去面對所有寒冷和恐懼的擁抱,叔叔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的輕柔,就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所有痛楚。

 

  緊緊抱在一起的兩人墜落至水中,男人在失去意識以前鬆開了懷裡的女孩,放任自己的身體就這麼沉入水中,然而女孩卻死命地抱著他怎麼樣也不願意鬆手,她知道只要自己一鬆手就會永遠的失去對方。

 

  「前兩天還在呼喚我,結果現在就失去生命了……不過……好像也沒關係,因為這傢伙是雄性……」

 

  吸不到氧氣的女孩在失去意識前,忽然聽到一個不屬於人類的聲音,那甚至不是一種語言,但不知為何女孩就是可以聽得懂對方所說的話。

 

  「是誰……」

 

  「嗯?這女孩還活著,而且好像也能溝通,真神奇……」

 

  逐漸模糊的視野中,出現了一個比人還要大的身影,對方有著八條菱格紋路的觸手,不管是觸手正中間的那些牙齒還是紋路都散發著光芒,是一種在黑暗中顯得非常漂亮的螢光藍色,

 

  讓意識逐漸渙散的塔可兒非常沉迷。

 

  「長時間待在淡水區域的感覺真不舒服……」

 

  那八條觸手輕輕纏住了塔可兒,她問道:「這個男人在失去生命前的最後遺願,是希望妳能夠活下去……而我能夠讓妳活下去,只要妳能和我一起完成升態,妳想嗎?」

 

  「我想,活下去……」

 

  「那好吧!用心去感受,跟著我一起做……」

 

  那一天,居民們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聖域,位於死火山口的那座湖裡出現了兩個巨大且複雜的嚙術陣。

 

  這兩個嚙術陣彼此產生共鳴最終合而為一,化為一顆美麗的結晶繭順著地下河系統流入海洋,靜靜地躺在色彩斑斕的珊瑚之中。

 

  那是一個長達一個半月的沉眠,結晶繭逐漸失去光澤且開始佈滿裂痕。

 

  當塔可兒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,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在水裡呼吸,用那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海裡游動,她從來沒有一刻感覺自己如此靈活且充滿力量,心中是那不知為何存活下來的喜悅。

 

  但很快這份喜悅便逐漸消失。

 

  上岸的她走在熟悉的城鎮裡,四處尋找卻一個人都沒有看見,整個城鎮內是一種令人感到害怕的死寂,不管怎麼呼喊都得不到任何回應。

 

  偶然在森林裡發現的幾具居民的骨骸讓她感到非常害怕,很快就逃離了這個熟悉卻又讓她感到恐懼的地方,開始在這座島上漫無目的地搜索著。

 

  希望能夠找到任何一個人,找到那個讓她有機會活下來的叔叔。

 

  然而什麼都沒有。

 

  在不知不覺間,這座島、這個世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。

 

  如此的渴望自由,希望能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,但最終留給她的卻是無窮無盡的孤獨。

 

  在無意間找到了一個古代造船廠,也許是因為覺得這個地方很特別,她便開始把這個地方當作是自己的新家。

 

  她的足跡踏遍了孤島的每一個角落,也曾試著想用游的方式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卻只有找到一艘又一艘擱淺船。

 

  大概是覺得這些擱淺船很壯觀,它們也像是被困在這座島上的自己一樣可憐,塔可兒開始將它們的結構一一記在腦海裡。

 

  用不知為何出現在自己身上的觸手去觸摸、感受這些船體,再想辦法用手工藝去做出一艘一模一樣的,她的作品比原本的船要小得多。

 

  精進手藝成打發時間的方法,能讓她暫時忘記自己的處境。

 

  一開始每過一天都會在牆上留下一條印記,這些印記每七條為一組象徵度過了一個禮拜,隨著太陽日出、日落……那筆畫為七筆的圖騰逐漸佈滿了整面牆壁、整個房間,直到最後她開始意識到記錄這些已經沒有意義。

 

  漸漸開始遺忘以前記憶中的許多細節,只記得一些比較重要的事,一些比較令她印象深刻的記憶。

 

  居民們的長相、稱謂在腦海裡漸漸變得模糊,就連自己的父母和兄弟的模樣都已經不記得了。

 

  唯一還記得的,就只有那個喜歡跟她講故事的叔叔,儘管從頭到尾那位叔叔都沒有提到過他叫什麼名字,卻比居住在這座島上的任何人都還要關心她。

 

  那是她能對抗孤獨存活至今的唯一理由。

 

 

  「所以我很開心喔!因為當初我沒有放棄活下去,所以才能夠在這裡認識你們,而且你們都是好人。」

 

  她的笑容看上去是那樣的純潔、那樣的燦爛,但看在兩人的眼裡卻莫名地感到鼻酸,皓莉耶德絲忍不住走上前一把將她抱在懷裡,不斷地撫摸著她的腦袋。

 

  凱特西靈看著皓莉耶德絲那不忍的模樣,忽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,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站在兩人身邊。

 

  「走吧!我帶你們到下面去看看!」說完自己故事的塔可兒顯得非常開心,她忽然一腳跨出便往底下的湖裡跳。

 

  「塔可兒剛才說的那個房間,你有仔細算過她留下的所有記號,換算成時間的話究竟有多長嗎?」

 

  「沒,我沒仔細算過,只知道記號很多。」

 

  「我知道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,但換算成年為單位的話,那些記號有一百三十五年三個月又十五天,也就是說她……」

 

  凱特西靈瞪大雙眼,皓莉耶德絲所得出的結論讓他感到難以置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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